四年

如果说上一年是因在职业方向上的犹豫而“惶恐中带着迷茫”,这一年更多地是被“灯塔已现,道路无迹”的无力感所萦绕。这几年在疫情笼罩下,悲观主义色彩可能有些过头了,不过前进的速度也并不慢,个人和团队的同志们也一直在进步。这或许也是悲观情绪下,压力与内心的不服气所使然。

这一年,在入选国家现代农业产业体系岗位科学家后,让我彻底失去了对未来职业方向做选择的可能性。看似无奈,实际上却是一次拯救,我终于可以不用犹豫不决和瞻前顾后了。在之前的两年里,我一直处于左顾右盼的状态,其原因更多地不是源于自己实力和眼界,而是怕与学科团队的其他老师们产生重叠,带来纠纷。入职三年来,我越发觉得,当前学科领域布局是一个大问题,多数老师做的都是高度重叠的工作,且很多人似乎什么都在做。在一张杂乱无章的乱网下,对于怕麻烦的我想要去找到一个自己可以独善其身的方向,确实太过于有挑战了。

在大家的帮助下,还是拿下了十四五重点研发项目的青年科学家项目。项目申报过程充满着挑战,也因团队老大早早放出了我将申报的风声,让我大半年都倍感压力。这个项目指南方向与我在做的方向有一些关联,但又并非我的擅长的领域。很显然,凭我自己的力量没办法拿下,好在项目是组团申报的。我坚信自己实力不行是可以通过队友实力来弥补的。整个申报过程可谓波澜起伏,申报团队成员之间也磕磕碰碰很多,但最后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终究还是拿下了。

自然基金方面,课题组博后俊洲顺利拿下了青年基金,是非常好的开端。我自己报的面上项目没有拿到,目前看下一年如果继续报这个方向,估计上的可能性也不大。这个方向是安排了两个学术型硕士在做的,但年复一年,除了花钱很多,基本没有可用数据,更别说产出了。其实,研究生培养就是目前我面临的最致命的困境。

我自己是一个悲观的理想主义者,这显然是一个矛盾的词,也体现了深陷矛盾的我。对未来世界持强烈的悲观态度,但在当下又是理想主义。这种人格的存在,让我总是‘以为’学生们之所以来我课题组就是对科研有兴趣的,会为科研穷其所能。同样地,很多时候我总觉得我只要把我踩过的坑,我悟出来的道理、方法体系传授给学生们,他们在未来超过我应该是轻轻松松的事情。现实的情况让我感觉到痛心疾首,(真没夸张)这一年好多次在睡梦中因一瞬间的某些学生的现状表现把我惊醒。无数次产生自我怀疑、自我说服和再怀疑。

虽然多数人会告诉我,他/她对科研有兴趣。但实际情况是他们其实对科研完全没有兴趣,所谓的兴趣都是说给我听一听的,只是我天真地相信了。有几个方面的证据:(1)对于领域里前人的工作毫无兴趣,大白话就是不愿意也不想看文献,更不愿意通过文献去学习科研的基本套路;(2)追求以最小的付出、最短的时间、最简单的测定结束实验,至于实验中的问题都可以视而不见,导致一个又一个烂尾楼;(3)数据测完了就完了,简单套公式算个平均值还可以,要做数据分析那是近乎不可能的,更有甚者,数据整理都不做,随便你批评也好,催也罢;(4)实验分析报告是不可能有的,给模版也好,谈话也罢,少爷(少奶奶)们就是不理,问多了顶多回一句‘不会’。因为没有兴趣,我怎么努力其实都没有可能有效果,再怎么灌输也一定是无效的。慢慢地我开始理解年长一些的老师们,大多直接让硕士跟着某个博士打下手方式的高明之处了。

当然,也还是有少数一些学生对科研是有一些兴趣的,也确实在花时间做科研。这一部分学生一年进展不理想,我肯定是有责任的。下半年我其实也在思考,总结起来有几个方面:(1)太少站在他们立场去思考沟通问题,尤其是在知识水平代沟较大的情况下,沟通时候他们的接受度考虑不够,导致沟通效果没有到最佳;(2)批评意见提多了些,批评前/后的鼓励和激励不够,慢慢地我发现打鸡血其实是很多学生动力来源,且还是重要来源;(3)没有考虑不同个体对生活追求的差异,其实很多时候,我认为的出路,对他们而言当下压根没有办法体会到的。

其实,并不是说我的学生就多么差,横向比其实他们已经很优秀了,也是比较典型的‘其他课题组的学生’,只是与我期待的相差有一些远(自我表扬)。作为学位委员会委员,对学院全年毕业的博士和硕士毕业时候的发文情况(肯定不是学术水平评价的唯一指标,但是当下应该是最重要的指标),八成的博士毕业都是在层次很一般的期刊上发表一篇论文(大量MDPI旗下期刊或是Frontiers期刊,以至于学位委员会已经决定向学院老师们发出预警提示),少数高水平论文都是很多个一作(我其实对这种方式很持怀疑态度,一篇论文那么多一作,不少情况都是依靠同一个文章来申请学位,每个人的博士论文创新性、论文的学术规范性都可能存在很多问题),学术型硕士独立一作发文的极少。今年课题组毕业的学硕黄显虹是有独立一作的Plant Journal文章,下一年毕业的博士们手上也都会有三篇以上发表在领域内认可度较高的期刊。

按照我之前的想法,我是希望博士们能进入到学术领域,每一位博士生在研究生阶段能发表三篇左右领域内认可度高的期刊论文(作为博士论文的核心内容),同时可以用边边角角的数据(比如前面两三年入门学习过程中做的一些创新性有限,但又必须要有的,用于学习科研试验设计、数据分析、写作练习的试验数据)发表两三篇2-5分左右的小文章,绝大多数博士生实现2(大)+3(小)的毕业模式,个别博士生实现1(子刊)+N(小)的毕业模式。

研究生团队这一年的另一个问题是在我相对‘毒舌’批评某些人工作态度之后,团队活动和活力似乎有所下降,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时常外出,参与的少了,造成这种认知。在年底还特意找到相关负责团队活动的学生,希望她能认识到工作归工作,生活和团队活动同样重要,不要因为我对工作提批评多一点就开始消极对待团队活动。内心而言,我一直希望研究生们努力工作、快乐生活、团结友爱。过去几年,为了这个目标,其实我掏腰包还是不少的,当然今后一段时间经济压力有点大,但我依然是愿意为之付出的。

本科生教育方面,这一年其实挺无奈的,也确实没有了前几年的激情。依然是上的《植物生理生化》,也依然是洞班和智慧农业专业的学生。实际上这个课程算才刚刚进入正轨。遗憾的是在我开课前几周,学院通知我,《植物生理生化》已经从下一级的培养方案中删除了。这直接导致我或多或少有些消极怠工的心态,虽说备课依然花费我很多时间,上课也兢兢业业,但是知识更新方面,尤其是与课程相关的科研进展知识更新是没有上一年细致了。另一个很大的问题是因疫情导致的线上教学,效果真是很差,自己跟自己讲真是太没意思了。毫不意外地,评教排名也实现了三连降。虽然依然是班主任,这一年却很少与学生们沟通,主要是大多数人都在准备考研,但是其实有一些学生的保研还是花了我很多心思的。遗憾的是一位学生想在广东找工作,我给很多朋友发了信息最后都石沉大海,没有能起到效果。而本科生进实验室,又来了一批,也送走了一批,总的来说进入我组的学生,最后基本都报送了名校,慢慢地我也看开了。

对于我个人而言,这一年其实还是有不少值得我记录的。首先是学校选派到国家教育行政学院参加了为期一个月的学习。这是第二次有这样的机会,上一年参加了中国科协的学习。(没参加)以前我的认识是负面的,觉得这种学习一定很无聊和无用。但真正参加了以后,完全不一样的感受,一个月学习比自己在学校折腾三年效果肯定要好。一方面是接触的人背景非常多样,交流的很多问题自己平时没有可能接触;另一方面,组织方其实也是带有一定目的的,组织的学习本身就是当前系统中很突出的问题,认识了问题,了解了不同层次人员对问题的思考方式,实在大有裨益。然后是参加了第五届莫干山会议,会议的级别其实很高,当然我是打酱油的角色。第二次去德清,切实感受到江浙一带发展之快。随着湖北民革省委换届,我也当选了民革湖北省委委员,也是一个专业委员会的副主任委员。这一年也提交了几个折子,虽然没有得到领导们的批示,但是起码迈出了步子,也有折子入选了农业科学家建议等汇编。在与一些智库成员的沟通后,感觉到这方面的工作,以后可能还需要进一步加强。

这一年博客写的少了,既不是我没时间,也不是没东西写。而是很现实地我不太敢写了,心理负担开始越来越重,尤其是在有领导给我截图指正用词之后。我发现很多学生、博后或国外期间很火热的博客,在正式回国工作以后更新都很少,甚至很多人直接隐藏了博客。越活胆就越小,也慢慢发现一个现象,很多人当官以后,说话也变得尤其注意,制度和文化应该是这种现象很重要的底层因素。当然,还有一个问题是,人的知识水平,认识层次一定是不断变化,今天反对的事情,随着接触信息的增加和认知的深入,可能在明天会成为坚定的支持者。而现实中,留下的文字越多,留下自我矛盾的东西就可能越多,就越有可能被人挖出来认为此人人品有问题,严重时候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个稻草。很多朋友都建议我关掉博客,我也确实开始犹豫了,或许下一年我的总结就不公开了。

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明显感觉到记忆力下降了,很多东西过眼即忘,不写下来是一定会忘,所以今年花了很多时间重构了自己的生产力系统,彻底告别了微软的Todo,也告别了基于云端的Notion和Wolai。回国的同志们一定要切记,就目前我们的网络环境,所谓云端服务都要谨慎,基本没有保障,服务器在国外的尽快撤离。慢慢地打造了基于苹果生态的本地化生产系统,较大程度地补救了因记忆下降造成的影响。当然,我也开始意识到,苹果生态的问题众多,风险也极大。

学术报告依然数量相对较多,邀请也很多,推掉了一些,但是很多其实我根本不能推。今天别人请我帮忙,明天我请他帮忙才有底气,这是一种礼尚往来。但因为整个课题组科研情况依然不太好,真的越来越感觉到害怕有人给我发邀请。课题组的博后们组织了一次国际学术会议,效果还算好。

论文发表方面,确实是惨淡。年初根据大家的计划,应该会是丰收的一年。然后,最后课题组基本靠我支撑了惨淡的产出。全年我本人作为主要完成者投稿三篇,其中一篇Oecologia和一篇Crop Environ都已经上线,另一个Plant Journal因为修改阶段我太忙了,停滞了大半年,刚小修回期刊社,如果顺利年初应该可以上线。另外,还共同一作参与了一篇文章,也因提供了一些修改或数据分析意见,挂名了几篇。学生发文方面,笑笑接受了一篇Plant Methods,前面有博客提过,我其实对这个论文满意度不高,她另有一篇J Exp Bot刚修回,也是很艰难,事故频出,看能不能在春节前后有好消息。一个插曲是中间有人给我发信息调侃,教授几年了,怎么学生一作的这么少,自己一作的反而是主要产出源。我连忙解释,我绝对没有抢学生成果。实际上,我正是因为学生做不出来,才自己来做和写的,终究不希望自己课题组到年终时,被别人看低。

全年读书很不在状态,微信读书告诉我全年读书179小时,当然也读了一些纸质版的书籍,不过总的来说今年其实真的没读什么书,而且让我觉得很有收获的极少。充满期待的雷军的《小米创业思考》和李彦宏的《智能交通》,看完都觉得收获不大,内容空乏。系统研究了下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和张之洞等几位晚清重臣的生平,顺带读了一些传记,倒是觉得评价一个历史人物多么难,也颠覆了我对曾国藩的看法,发现曾国藩其实可能也就是能写写家书,远没有社会评价的那么牛和高尚,时势造英雄吧。倒也慢慢地对明朝十六帝开始有些兴趣,看来年能不能琢磨下。另外,以《万物原理》为代表的一类,自然史和科普读物还是能多少带来一些认知改变。

其实学校、学院、重点实验室、团队的公共事务真的消耗了我大量的时间精力。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思考,必须要在来年认真学习和改进了,可能是我未来发展的一个关键环节。很显然,团队大佬、学院和学校的一些领导是在有意培养我,但是个人精力毕竟有限。一个很严重的后果是,很多课题组的事情因我跟进不足(其实我真的下意识在培养学生们分工自主管理学生自己事务,但是很无奈的现实是只有极少数学生真正有主人翁意识,多数还是老师推一下动半步),不了了之。

疫情下,家庭没有什么活动,暑假带父母到北京走了一遭,也就是走了走。小孩一年幼儿园基本就是闹眼子,天天在家看电视自学,倒是也学到了一些,尤其是老二的变化尤其明显。另外,终于在学校附件买了一个老旧的住房,只是装修可能在猴年马月之后了,实在缺钱的很啊。

零零散散,就这么多了。未来一年,可以预见压力会更大,挑战更多。及时调整自己心态,调整自己目标和战术可能是当下能做的吧。希望来年,自己更加乐观,更多地磨砺和提高情商、提高办事效率。更希望课题组的同学们能齐心协力,把各项事务完成好。